第2章 重返之人
那天晚上，等方羽霖知道许源死亡的消息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的事了。
白天，队伍在他的带领下成功拿下了篮球比赛的冠军，赛后队伍全员加上班上的一些同学还有几个老师一起到了附近的饭店聚餐，大家甚至还喝了些酒，全都沉浸在了兴奋雀跃的氛围里，甚至到了八点才注意到了7点47分时发生在城市里的陨石撞击事件。
新闻里说这颗陨石来的十分怪异，在它进入大气层之前天文台完全没有捕捉到它的身影，它的出现就宛如鬼魅一般，而且它居然还不偏不倚地朝人类居住区撞了过来，这概率估计比中彩票还小。毕竟陨石撞击事件每天都在发生，它们大部分都很小，要么在半空中就燃烧殆尽了，要么就是落在偏远的无人区或大洋中。
这次的陨石在半空中解体了，碎成了无数个部分，其中大部分都在与大气的摩擦中燃烧殆尽了，但是还是有好几块成功降落到了地面，引起了爆炸，其中最大的一块居然还落到了东城中学里，幸亏当时学生都已经放假回家，而且陨石刚好落在空旷的田径场中，爆炸的半径大约在十米左右，教学楼的玻璃都被震碎了，但是楼房本身都没有受损。本来是不应该有人员伤亡才对，但新闻里提到疑似有一人死亡。
众人闹哄哄地讨论着田径场被陨石砸的重磅新闻，纷纷感到一阵心悸，若是这颗陨石落在当时还在进行比赛的篮球场中，那场景怕是有如地狱一般，数百人将以此丧命。但这种心悸随后又被劫后余生的庆幸给冲淡了，没什么比逃过一场大灾大难更让人由衷地感到开心，甚至连那一例疑似死亡的消息都自动无视了，他们中的一些人认为那是假消息，要么认为死的大概是学校保安，觉得不关痛痒。因此，饭桌上的气氛反而变得更加热闹，连老师们也畅快地痛饮起来，大声嚷嚷着“不醉不归。
当方羽霖仔细浏览这则新闻，以及新闻中提供的监控画面时，他一瞬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
他不顾朋友们的阻拦，丢下了还在庆祝的众人，独自搭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在车上，一遍又一遍地回看着新闻里提供的一小段画面，从东城中学教学楼上的一个监控摄像头中可以看到，似乎有一个学生还逗留在田径场中，在爆炸现场，还发现了他遗留下来的被烧焦的背包，但是在现场却没有发现任何的遗体或伤者。
很多人怀疑那名学生已经被炸的尸骨无存了，而这件事也已经在网上炸开了锅。而学校方根据监控录像做出的紧急回应是，那名学生在倒垃圾的路上意外扭到了脚，在田径场休息时不小心把自己反锁在了里面，因此发生了这次的悲剧。
方羽霖只觉得很荒唐。他来回确认那个人的身形，虽然他最后逃命的时刻脚步动作一瘸一拐，但是他能凭借对他的熟悉辨别出来，那个胖胖的身影分明就是许源！
他一边焦急地看着司机在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红灯前停了又停，一边接连不断地用手机给许源打电话，但是电话响到断线了都没人接。
方羽霖知道，许源有两台手机，一台是在学校用的老人机，还有一台是在家里用的智能机，他先打给了老人机，但是关机了，于是又用微信电话给他在家用的智能机反反复复打着电话，但是没人接。
他在上公交时大概是八点多，正常情况下，现在的许源肯定已经在家里待着看漫画或是小说了，不太可能会错过他的电话。他就这样不停打电话，一直到九点多他回到家，电话的另一头都没人回应。
此刻他瘫坐在家里，心里十分的懊悔。要是他能拉着许源去操场看他比赛就好了，因为许源说他不喜欢那么吵闹的地方，而且他们都清楚，无论比赛输赢，打进决赛的他们肯定会趁着放假的闲暇去聚餐，到时候，讨厌这种场合的许源再被众人丢下自己回家，估计心里更不是滋味，所以他还是觉得不带上许源更好。
但他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决定，居然害死了他。
他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强烈的愧疚和懊悔涌上心头，好像要将他的胸口撑破了，由内而外的压力仿佛挤压了他的泪腺一般，让他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犹豫要不要去敲许源家的门。
或许自己认错人了，许源此时正和平常一样，正蜷缩着胖胖的身体，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捧着漫画书，也许他只是看过头睡着了所以才没听到电话响，也许当他去敲门后，许源就会像平时一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开门，然后拉着他一起看他自己一个人不敢看的恐怖电影。
但如果无论他怎么敲都没人应门，估计他会忍不住崩溃。
此时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妈妈拉着二姐一起出门逛街了，他也发消息和她们确认过平安，神经大条的老妈离另一个爆炸现场仅仅几公里远，不过她还没心没肺地跟儿子说爆炸的声音真是吓了她们一跳。知道她们没事，方羽霖松了口气，只是她们还不知道许源的事，自己一时间也说不出口。
就在他内心挣扎之际，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微信的提示音。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朝手机扑了过去，打开一看，那个堆满了他通话记录的对话框居然回了一条信息！
【霖，我，我不知道】
【你没事吧】
【学校爆炸那个事你知道吗？操场里那个是你吗？】
【你在家吗】
【我现在过去】
【我在家】
【那个是我】
【你可能会难以置信……我在学校操场】
【然后】
【你没事吧？我现在马上过去】
方羽霖从沙发上弹射起来，连许源后面发给他的信息也不打算看了。方羽霖家在六楼，许源家就在八楼，他穿着拖鞋狂奔出门，连电梯也不想等，直奔楼梯，以他的体能，没两下子就来到了许源家的门前。
【我就在你家门口了，你方便开门吗？你受伤了？】
【我没有受伤】
【只是你可能不会相信……】
【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怎么了】
【你能先来开个门吗】
【有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好吧】
收到消息后，他就听到玄关传来脚步声，就在他期待着印象中那个圆滚滚的男生像往常一样来给他开门时，房门应声打开，然而从门后出现的，却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
女孩有着柔软的及肩短发，身上穿着一件对她而言太过宽大的、上面还印着“咸鱼字样的白色短袖，门后的玄关和客厅都没有开灯，连走廊里的感应灯也没有亮起，在他手机屏幕的微光下，女孩那如精灵般美丽异常的面容和那双仿佛蕴含着星辰的酒红色眼眸，依旧让原本满心慌乱的他一瞬间平静了下来，将所有的事都抛之脑后。
“霖……少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但音色却是那般悦耳，犹如水珠落入月色照映的银镜般的湖面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回到方羽霖的家中，方羽霖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对坐在客厅里，两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你说你是许源，你被陨石砸死后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女的？方羽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是相信这个少女然后为朋友的劫后余生感到高兴，还是该嗤笑这说辞的荒唐。
“你不相信我？少女有些愤慨地瞪了他一眼，那模样煞是可爱，“你还说你会帮我的！
“可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方羽霖有些无语。
少女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然后滔滔不绝地道“我知道你比我还害怕看恐怖片，每次说去上厕所其实都是被吓得受不了；班里一个女生有一次骗你去帮忙搬东西，实际上人家是准备和你表白，结果你还真信了，然后喊了一大帮男生来帮忙，把人家姑娘气个半死；每次跟你去吃饭时你都要把所有胡萝卜挑出来给我，你跟我说班长跟你表白过，你还直接跟人家说不喜欢胸太小的女生，你说过你喜欢看欧美的而不是日本的，但如果是日本的话你最喜欢的一个是梦……
“好了好了，方羽霖急忙制止他，再说下去老脸都丢光了，特别是从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来，“我信了，我信了还不成吗？
事到如今，方羽霖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个俏丽的少女，就是以往经常和他一起看电影打游戏的圆滚滚的邻家朋友。不只是因为少女知晓的这些只和许源说过的黑历史，还有她说话的语气以及若有若无的动作和气质，都在诉说着这个不争的事实，毕竟也没有别的可能来解释这个忽然出现在许源家里的少女。
“如果真的是你的话，你当时为啥还在学校里，难道真的像学校说的那样？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学校？学校说了什么？
“他们在新闻里说，你自己扭伤了脚，还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操场里。
“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少女一下子变得气愤无比，“监控呢？难道监控没拍到吗？
“只有陨石撞击那十几秒的画面。
少女呆了一小会儿，似乎方羽霖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冲击，随后露出了一抹冰冷悲伤的笑容，然后陷入了沉默。
方羽霖见他这幅脸色，知道事情不那么寻常，但是如果他不说的话，他也不打算追问。因为许源很早的时候就和他有过约定，两个人在学校的时候不会互相打搅，而且如果对方不主动说起的话，也不可以追问在学校发生的事。
他们两个心底都明白，他们在学校里过的是不一样的生活，而在方羽霖的记忆里，他只知道许源在老师们眼里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不爱说话的学生，成绩勉强算是上游，但是又很少跟老师问问题，所以老师们对他也没什么印象；而在同学眼里，许源也只是个不怎么突出的胖胖的同学，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理睬他，方羽霖也不记得许源在班上有和谁比较要好。
而他虽然成绩没有许源好，但他不仅外表干净帅气，性格也很好，乐于帮助他人，愿意和别人打交道，也很在意别人的感受，因为擅长运动，他在年级里也很有人脉，在班上和班里的一众学生老师关系都很好，他看得出班里有不少女生都喜欢他，而男生们也和他打成一片，连老师也会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在课堂上经常点名他来回答问题，对他的学习也格外留心，甚至愿意主动辅导他。
总之在学校里，他们过着各自的生活。而在家里，因为他们是邻居，所以自然而然的玩在了一起，他平时喜欢找许源一起看动漫或者看电影，或是一起打游戏，而许源偶尔也会指导他学习。他很喜欢和许源在一起时很舒服的氛围，没有任何的压力，就只需放松自己就好了。
但或许他想得太简单了。
“然后呢？爆炸后的事情你还记得吗？他觉得把这些事先放一放，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我只记得我好像被炸飞了……少女闭上眼睛试图回忆，但却忍不住蹙眉，脸上隐隐有些痛苦的神色，“后面的事我记不清了，我只感觉我好像……没死……但是浑浑噩噩的，好像飘在空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当他在房间里醒过来时，周围一片漆黑，靠着窗外照进来的光他才认出这里是他自己的房间，彼时，他正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而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女性。低头看着自己胸前两团浑圆的隆起，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是自己已经死了，然后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无论他怎么掐自己的脸，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
家里似乎还莫名其妙地断电了，他只能摸黑找两件衣服穿上，所幸还有着手机，他刚打开就看见方羽霖给他打了一大堆的电话，便迷迷糊糊地回了信息。
“我还活着对吧？这里不是什么死后的世界，是吗？女孩环抱着双膝，低垂着眼帘，修长的睫毛遮住了朦胧的双眼。
“不是，方羽霖轻声说，“你没死，你还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真的吗？少女自言自语，“我感觉好奇怪，所有东西都变得好大……身体变得好轻……我感觉我都不是我自己了。
他只觉得很迷惘，他不清楚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只知道自己似乎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好像从自己的视野里看只是变瘦了，变小了，但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变得截然不同，而更让他害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之后的生活将面对什么。
他真的死了吗？还是真的还活着？如果他还活着，他要怎么用新的身体活下去？他要怎么向别人解释这一切，别人会相信他是许源吗？如果相信的话，他会被关起来做研究吗？他那一见面就会吵架的父母，真的会相信一个看起来完全陌生的女生是他们的儿子吗？他们会恨他从一个男孩变成女孩吧？
如果没人相信他，那他要怎么活下去，一个没有任何来历的人，没有身份证明，没有家，没有收入，他能去哪里，难道他要去流浪吗？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要化为泡影了？原本他拥有的东西就不多，也就只有一张能让他忘掉白天诸多烦恼的、老旧但是柔软的床罢了。
方羽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埋首在双臂里的少女，耳边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他叹了口气。说来也是，虽然他不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不仅在被锁在学校田径场后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陨石砸中，醒过来后还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女的，不仅承受直面死亡的恐惧，还要面对剧变带来的迷茫，只要是个人都很难一下子接受事实。
“别多想了，你累了吧？要不去睡个觉会好一些，或者吃点东西，你应该连晚饭都还没吃吧？方羽霖来到她身边，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
“没事，我还是先回去吧。少女勉强地站起来，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但还是转身准备向门口走去。
方羽霖紧忙拉住他的手，刹那间，他只觉得那只手好小好柔软，但也感觉相当的脆弱，好像一用力就会折断。
“你不是说你家里连电都没有了吗？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我带你去吃点东西？或者我给你做一点，不用出门也行。
“不用了，我自己能解决……
方羽霖并不相信他的话，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许源真正的性格，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别人说，也不会跟他说。以前方羽霖也没有太在意，平时在一起玩的时候都是他在向许源吐着苦水，却没留意到许源或许有着更多的烦恼，只是他从来不会主动跟他提及罢了。
也许方羽霖本来应该能帮他很多的。
“放开……我都说了不用了……少女在挣扎着，但是少女的力气小得让方羽霖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甚至都没用力，但是许源居然还是推不开他的手。原来女孩子的力气这么小的吗？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玄关处忽然传来了开门声。
两名女性提着大包小包，边进来边大声地嚷嚷着，其中年长的一位穿着麦色的夏季长裙，长发披肩，面容姣好端庄，岁月几乎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痕迹；另一位个子更高的女孩子穿着修身长裤和牛仔上衣，留着利落的短发，简洁精炼，五官和方羽霖颇为相似，眉宇间还有着一丝英气。
“小霖，我回来啦！听说有个陨石掉到你们学校里了呢！真是好险，幸亏放假了，你说是不是？
“妈，老三聚餐去了，咱们离被砸中的地方更近好吗？
“哎呀反正没事就好了，小霖我们买了夜宵，你还饿不饿？要不要一起……
那位年长的女性，也就是方羽霖妈妈的话还没说完，两人抬眼一看，然后不约而同地定格在了脱鞋的姿势。
因为在家里醒来的时候没有灯，许源只能摸到手边的一件宅里宅气的T恤，而且新的身体很娇小，加上他原本又是肥胖的体型，所以愣是找不到一条穿得上的裤子，以至于他只能勉强穿上一条弹力比较好的内裤。
所幸他身上的T恤对现在的他来说相当长，完全盖过了他的臀部，加上两人心情都很沉重，一直没有留意衣着的问题。
而此时，方羽霖的妈妈和二姐只见方羽霖此时正不顾对方的挣扎抓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而且那个女孩子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的，一边的肩膀都从宽大的衣领里露了出来，下半身更是什么都没穿，修长的大腿露出了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肤。
方羽霖也愣了一秒，然后才意识到眼下的情况在第三人看来是多么的不妙……
完蛋了。方羽霖此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