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祂的诞生
那层膜,被打破了。
就像是蒙上雾气的玻璃突然被擦干净一样。
一瞬间,凄冷的风,凛冽的雨,刺目的闪电通通都闯入感知。
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颤抖着将一线余烬照进小巷。
少年赤脚站在狭窄胡同里,混沌的大脑还来不及思考,在外界庞大信息的涌入下,只能像条快被溺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
秋日萧瑟,雨水还带着深深的凉意,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不一会儿功夫,就浸透了那身华丽的衣服。
相当厚重的布料死死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随着胸口的起伏,每一寸皮肤都被紧紧贴住,毛孔却错觉的拥有了呼吸,无法透气的痛苦带来沉重的窒息感,如同裹缚住蝉的将破之蛹。
这就是……梦寐以求的自由吗?
怔愣片刻后,少年近乎梦呓般张口,吐出来无法理解的音节。就在几分钟前,他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
曾经目不能视,任人摆布的记忆如同浮世泡影,在破裂瞬间,有了作为人的意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惊喜来的太突然,他忍不住愉悦的大笑了起来,雨水呛进气管,过于激烈的情绪让他腰身条件反射的弓起来,倒显得撕心裂肺,惊的附近陆续亮起几户人家。
不,或许那并不算得上笑,而是某种奇怪的,只能作为单纯发声的声音,尖锐又刺耳。掺杂了嘈杂的雨水,像动物凄厉的叫声。
斜对面的二楼“嘎吱打开了扇窗,从里面费力探出来一个花白的头,也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总之紧接着窗口就失去了她的身影。
宣泄够情绪,他冷静下来,开始观察这个陌生的新世界。
真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他“活过来,又是谁让他摆脱了那双手?
少年抬起右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滴,光脚踩在蓄满水的洼坑里,灰紫色的瞳孔静静看着天空,像是准备透过黑压压的云层注视某个未知存在。
他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一片青灰,连嘴唇都苍白的可怕。
明显,他刚苏醒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和身体契合。虽然暂时感受不到雨水寒冷彻骨,身体的自然反应却诚恳表达出自己的脆弱来。
雨势浩大,肆意冲刷着这混乱的世界,扰的人脑袋嗡嗡作响。
夜已经深了,街道两旁门窗紧闭,只能看见巷子尽头是一家挂着杂货店招牌的小铺子,LED灯不断闪烁着,清清冷冷没有一丝人气。
少年动了动耳朵,突然惊慌收回手,嘈杂的雨声里似乎掺杂了趟水的声音在逐渐靠近,还带着一叠儿声的呼喊。
他下意识目光转过,发现原来是一个身材矮小的阿婆撑着黑伞急急忙忙冲进了这条只有自己的胡同。
应该是刚刚窗口的人。
思维尚且停留在不真实的感觉之间,他下意识的忽略掉了头顶突然出现的阴影。待回过神来,方才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
阿婆看上去很老了,佝偻着身子,固执的要把伞往他身上倾斜。嘴里絮絮叨叨念着话,另外一只像橘皮一样暴青筋的细瘦大手则握住了他的右胳膊往外拉,似乎是在示意跟她走。
其实这把伞相当大,盖住他们两个绰绰有余。
少年迟疑片刻,觉得并不用这么废力,主动弯腰配合,跌跌撞撞跟她走了。
“简直就像是在庆祝什么东西的诞生一样。
躲在便利店屋檐下借宿的少年有着一头像刺猬一样倔强的黑发,他抱紧没吃完的粗点心蹲在角落里,眯起眼睛看着晦涩天空浮现出的雨后彩虹,若有所思的感叹。
唉,大叔什么时候才会意识到他离家出走啊。
……
坦白来说,根本听不懂。
少年飘魂儿一样被好心的阿婆带回了家,捧着塞进手里的牛奶打量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照片上。
他身上的衣服吸饱了雨水,因为长时间的站立在重力作用下汇聚成条条小溪,肆意蜿蜒在翘起皮的地板上,脚指头局促的弓起来,全身上下只有手心还有一丝热量。
对面阿婆的嘴一张一合,蹦出来无数陌生的词汇,她说的又急又快,哪怕和记忆中的语言嵌合,也找不到什么相似之地。
未知的语言和陌生的处境让少年心生躁意,他默默攥紧杯子,竭力汲取那点微薄的温度。
“哎呀,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这大晚上的…下雨…小姑娘长的可真俊…这身衣服是叫cos服吗,还挺……的。害,你们小孩子就是时髦…阿婆都懂,懂。我的…也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就算是跟家里人…也不能淋雨出走啊…横滨最近可不太平…阿婆絮絮叨叨的唠了一大堆。
人类是一种很会脑补的生物,在助人为乐的热情后,他们总喜欢为所见所闻添上一段曲折跌宕的背景故事。
能轻易感知到别人情绪的小少年一言不发。
兴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大雨吓到了,阿婆同情的宽容了“她。
毕竟“女孩看上去就像是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花,美丽脆弱,遇事难免无措。
“她才在屋里汲取到一点温暖,皮肤就开始恢复颜色。
那是一种很莹润的白色,阿婆下意识联想到了牛乳凝结出的那层奶皮子,白净讨喜。
再加上他的五官长的极好,尤其那双灰紫色瞳孔的眼睛,像磨圆了的高纯度宝石,无声无息站在原地,精致的就像摆在橱柜里展示用的人偶娃娃。
这样美丽的孩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容忍吧。
……
阿婆姓藤井,目前独居在横滨与擂钵街最外围的交界处。
沿着破旧的楼梯上去,是整整一个二楼的空间。屋子被收拾的井井有条,看上去居住时间很久了,充斥着浓厚的生活味道,除了基本的配置外,还有一个客厅和两间卧室。
少年被她带上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里只有一个人居住的痕迹,东西却有两份。
他们现在站的这间屋子装修的很温馨,靠着窗户的梳妆台虽然破旧,却保存的相当好,干干净净的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就是不知道这是阿婆的屋子还是阿婆女儿的屋子。
少年本能整理着获取的信息,悄悄在心里下了定义,看上去是个好心人,没什么威胁。
“唉,人老了,记性也不中用了,看见个孩子就忍不住想唠叨几句。
时间悄然逝去,藤井阿婆终于止住话头,一拍脑袋,忙拿来一条睡裙让少年换上,长满褶子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瞧我说的,都忘了你还湿着了。来先换上,这是阿婆给女儿准备的新衣服,干净着呢。
“既然你不愿意同我说家里头的联系方式,就先在我这里住上一晚上吧,阿婆年纪大了,也不会害你什么。明天我带着你去警署里查查,早点回家不要让家人担心啊。
少年毫无抗拒的把衣服捏在手上,正要利落脱去衣服的时候,藤井阿婆连忙叫了一声,嗔怪道:“女孩子家家的,得记的保护好自己。怎么可以随便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呢。
“浴室就在旁边,先去好好洗个澡,祛一下寒气,换下来的衣服放在衣娄就行了。
她唠叨着走到门口关上了那扇门,只留下少年一个人在屋里。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阿婆再进来的时候拿走了浴室门前装着衣服的衣娄。
少年赤身在浴室里,摸索了一下,无师自通打开了花洒。温暖的热流刷刷冲到身上,驱散掉几分雨夜的冰冷。
热水唤回微弱的感知力,有一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他一只手摸上胸口,指骨下笼罩的是突然开始跳动的心脏,通过肌肤相贴,他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存在,在嘴角咧出了一个笑容。
洗漱完毕,他光着脚出来。
壁挂上的毛巾质量很好,吸干水分的灰色长发柔顺的披在背上,长度几乎达到腰间。
少年没什么礼义廉耻,自然的把那条蕾丝睡裙穿在身上,然后把脚套进粉色拖鞋里,坐在床边慢条斯理的用手指梳理头发。
不说男孩子,这年景就连女孩子都比较少见这个长度的头发,他又没开口说过话,也无怪乎藤井阿婆会把他错认了。
打理的时间也是思考的时间。
他粗略翻阅了一下记忆,只模糊找出了一点残存的声音来,脑子里剩下来乱糟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是谁顺手塞进来的,有用的没用的全都混作一团。
就好像是拥有无数匣子的柜门,除非用相应的钥匙去开,否则绝无可能获得一丁点提醒。
这可真是叫人略感头疼啊。
少年垂下眼睑,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掉语言沟通问题,不快速掌握当地的语言,连话都听不懂。对于他来说,这种无力的感觉格外叫人厌恶。
很容易让他想起来在一无所有的黑暗里,任人摆布,无法操控自我的过去。
食指敲着床沿,思考片刻,他又想起了藤井阿婆,心里涌起一点点局促来。
为什么呢,只不过初次见面,就敢冒冒然把他带回来,对一个陌生人这么好,就没有怀疑过三更半夜出现在雨幕的他是坏人吗?
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这个性子迟早会吃亏的
而且,三米之内……
这个距离对他而言还是太近了,已经习惯只身一人待在寂静里的少年本能排斥起这种人,就像是黑暗遇见光明会消融一样,他也会被好意刺伤。
这个干净的地方不适合他这种诞生在虚无里的东西生存。
弄干净自己后,少年悄无声息的打开门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他两手空空,褪去那身衣服,显得格外轻松起来。
路过外面的洗衣间时,藤井阿婆还在搓着他那身衣服。
少年回首望了一眼,轻手轻脚的走下楼梯,跟长了肉垫一样静悄悄不起一点动静。
此时的夜晚正是横滨最黑的时刻,这场倾盆大雨洗刷得世界一片干净。
纯白的人偶沿着主干道一路下行,径直往半圆弧形的巨大陨坑走去…